【周叶】孽海花（民国PA） 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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预警请看第一章
30.
随着周泽楷婚期将近，初五迎过财神，周家又开始忙碌起来，请的几个喜婆忙着布置新房、堂屋，姨太太和少爷们倒成了碍事的主。周利林让他们在自己屋子里待着，特别是二姨太，她的女儿早夭，更是要避讳触碰喜物，成亲当日还要在手腕扎上红绳，求个吉利。
前一日新房已经布置好，周泽楷从印染厂回来，看见自己房门门框两边是一副对联，上联是“百年歌好合”，下联是“五世卜其昌”，横批“鸾凤和鸣”，都是自古流传的名言吉句。门上两个大红喜字，房正中彩灯高悬，香案上一对硕大红烛，两边对坐墙上贴陪对一幅，“天地君亲师位”六字自上而下直写，满眼皆是一片喜气洋洋。
周泽楷今晚还不能睡在这儿，找的周家村三房里辈分最小的外侄来压床。童男压床，寓意早生贵子，还要包上一个红包，装着吉祥数字才行。
穿红挂紫的喜婆和周泽楷唠叨，告诉他明日迎亲该怎么做，周泽楷默默听着，忽然瞧见叶修站在门外，正望着他。
他并未进来，有孕之人进不得新房，布置新房的事项全是喜婆去做，他只望着，明日还不能站在这儿，敬完上人茶，便要回避。送入新房的途中切勿不能给新娘子撞见，说是怕喜神和胎神会冲撞，今后日子不顺。
周泽楷站起来，目光依然长在叶修身上，叶修对他笑了笑，笑容清浅温润，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。压床的外侄过来，十来岁的半大孩子，指着叶修的肚子好奇问：“叔婆，你会生弟弟还是妹妹？”
叶修见他虎头虎脑，伸手摸摸发顶，笑道：“我生的呀，也是你的叔父或姑母，你若是想要小弟弟小妹妹，今晚就要好好压床，”他弯着腰，眼睛盯着周泽楷，对着孩子说，“小叔父早生贵子，来年你就有弟弟妹妹了。”
外侄用力点头：“好！”
一片阴翳沉淀在黑眸中，周泽楷垂下眼，不想被他瞧得太透彻明显。
叶修早已命人收拾好一间屋子，给小少爷休息。但周泽楷不愿去，天寒地冻，他宁愿在书房打一张地铺。方嫂从小看着小少爷长大，苦心劝他别冻病了，明日可是大喜日子，可千万不能弄出晦气。周泽楷万变不离其宗，只一个字应对：哦。
叶修见拗不过他，由他去了。又抱了两床棉絮铺上，屋子里也有接的火炉子，凑合一晚不打紧。弄好之后，叶修扶着腰费劲站起来，周泽楷盯着他圆润的肚子，总觉得每日都在一点一点变大，真正肉眼可见的鼓起来。
叶修站起来，脚下正好踩着丝绸被角，一打滑便向后仰去。幸好他反应快，赶紧抓住一旁的矮桌稳住，惊得心跳都漏了一拍。周泽楷一瞬间心也快跳出嗓子眼，看见叶修身子不稳，他本能想去扶一把，不过还没触着胳膊，人已经站稳了。
他不动声色把手收回去，想到前情种种，心又冷下来，嘴里默念：随他去了。
地上的被子铺得太厚实，房里还有火炉的暖热，睡在上面一点也不觉得冷。周泽楷枕着一只胳膊，愣愣盯着窗户外的月牙。
今夜过后，他和叶修便真的走上两条陌生的路。他走他的阳关道，他过他的独木桥，身边带着不同的牵绊，也许这辈子也就这么无疾而终。
他从怀里摸出那颗白绿相间的雨花石，那片模糊的绿色给刻上清晰的脉路，倒真像是一片栩栩如生的绿叶从雨花石里生出来。他忙里偷闲时，想起来便拿小刀刻一道上去，不知不觉，竟真把这片树叶给完完整整刻出来。
周泽楷手中拿着这颗雨花石，月华覆在上面，白的透亮绿的通透，越发感觉和叶修神似。他把这颗石头裹在手心里，闭上眼，在梦里仿佛真的握住了叶修。
正月初十一早，五更天刚过，松石路公馆方圆五里的街巷陆陆续续炸起炮仗。被吵醒的人家揉揉眼睛拆了门板，刚想骂一声“赤佬”，迎面给塞一个红包一个贴着喜字的福橘。打开一看，红包里是一枚银元，怒气陡然转为喜气，连忙道谢，再拱着手连声恭喜。
周家办喜事，阵仗从来不小。前几年周老爷迎娶六姨太过门，纳妾都是长街相迎，更不用说小少爷娶妻，那自是更加隆重，半个城人尽皆知都不稀奇。
周泽楷难得脱掉一身洋气西装，换上长袍马褂。青色长袍外面是绀色马褂，暗绣着团绣球，胸口别着一朵金花。他容貌俊秀、眉骨周正，只需稍稍打理便让人移不开眼，举手投足间一股贵气与风流浑然天成。
喜婆和佣人直夸小少爷真是人中龙凤，多少年没见过这么俊俏的新郎官了。周泽楷充耳不闻，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：“收拾妥当了吗？”
他回头，看见叶修跨进来，目光一缩，竟有些痴怔。
让人移不开眼的是叶修才对。叶修平日里都喜低调黯淡的素色，长衫拿出来一水的黑白灰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不愿盯着这些穿。今日他走进书房，周泽楷先看见一只脚，衣摆是杏色的，料子有些眼熟，等到人再进来，才看清叶修新做了一件长衫。
他从未穿过这么娇嫩的颜色，天生奶白的肤色，在暖杏的映衬下透着一股光润感。发丝黑而柔滑，一双眼眸也像含着秋水，加上身怀有孕，给药养得气色甚好，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的珍珠，透润清和。又像缓缓绽放的白玉兰，幽香静远，一株独秀，插在人间这座浮乱的烟火花瓶里。
周泽楷怔怔望着他，这身料子难怪眼熟，正是他从苏州带回来的其中一匹。当时他隐隐期盼，想让叶修做几身明艳衣裳穿给他看，后来一想叶修的性子，又作罢，只当留着给孩子用了。没料到叶修竟捡了他最中意的颜色，果真合适，衬得太合适。
被周泽楷直勾勾盯着瞧，叶修浑身不自在，忍不住偏开视线，耳根悄悄爬上红晕。他就说随意就好，喜婆偏说不可不可，逼着他做一身鲜亮衣裳。原先还要用什么水红、藕荷色，叶修一听，打死都不从，后来勉强从周泽楷带回来的那些料子里选了一个偏暖的杏色。
定是别扭的吧？叶修心想，他年纪大了，还是个男人，弄得这么不伦不类，惹人笑话。他轻咳一声，掩饰住难堪与尴尬，过去打量周泽楷一身，露出满意的神色：“极好看的，咱们小周模样生得好，穿什么都饱眼福。”
“可不是，小少爷要是搁在明清，多少媒婆得踏破门槛来说亲哟！”
喜婆这话不夸张，叶修心里也是认为如此。
“今日之后，你就成家了，彻底长大了。”叶修帮他把胸口别的金花扶正，褶皱调整好，真像个贴心母亲般念叨，“以后不再是一个人，做什么都得顾念着家里，顾念着和你白首的妻子，再不能凭着心情做事，记住了吗？”
周泽楷忽然握住叶修的手，把指尖微凉包在手心里。喜婆和佣人都在一旁，叶修一手给他握着，另一手去摸他的头顶：“你若安好，便是对得起五姨太了。”
门外接亲的喜婆在喊：“吉时已到，新郎倌该去接亲咯！”
周泽楷抬头，手收得更紧，叶修的掌骨被挤压得微微疼痛，低声提醒：“快去吧，别误了吉时。”
门外又传来叫唤声，桎梏住右手的那股力道骤然放松，手上一轻，眼前一道人影晃过去，周泽楷已经出门。
叶修站在原地，久久还未回神。留下来的喜婆笑着奉承：“六姨太，您是真疼小少爷，亲生的也不过如此呢！”
“……嗯，应当的。”叶修轻声回答。
迎亲之礼由古至今都是繁杂隆重，新郎去女方家里迎亲，叩拜岳父岳母，递迎亲帖，加上敬改口茶一系列的程序，没几个时辰下不来。周家人也没歇下，后厨最为繁忙，在后院里将筵席都给备好，等礼成之后贵客就要入座开席，一刻也不能耽误怠慢。
周利林身为上海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物，家里办喜事自是四面八方、黑白两道都要给个面子来道声喜的。帖子递过去，总要差个人来把礼备上才不算失礼。同样的，周泽楷娘家那边的“亲戚”，韩少帅听闻喜讯后也备了份厚礼快马加鞭送来，顺便给叶修递个口信：人是来不了了，军队正扎在河北，和直系某军僵持着，随时就要兵刃相见。
叶修感叹，韩文清真是有心，枪炮一响黄金万两，还能记挂着硬塞给他的这个“外甥”。他让带口信来的军爷再捎个口信回去，就说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，都是“一家人”别太生分。
约莫两个时辰过后，远远便听见炮仗唢呐锣鼓声，一路吹吹打打的过来。一条长街站满了看热闹的人，叶修从窗户探头出去，遥遥望见一片鲜红飘荡过来，那轿子是红的，轿夫的衣裳是红的，连领头的那只马儿，头上都扎着一颗红绣球。
周泽楷正骑在马上，慢悠悠领着迎亲的队伍回来，他年轻俊俏的脸庞意气风发，仿佛一日就能看尽这十里洋场的荣盛繁华。
看路的下人早就来通报：“小少爷回来了！小少爷回来了！”
叶修听见了，自己还倚着窗，看着周泽楷下马。请的全福老妇在花轿前洒一把谷豆，年轻貌美的小伴娘掀起轿帘，一只玉手搭出来，迎出头戴红盖头一身艳红的新娘。
又是一阵哄闹声，人声鼎沸，锣鼓齐鸣，初春枝头还未融尽的雪落了。
TBC.
